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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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司暇再一嗅,便捕捉到了一股即將散去的麝.香味。他以前就懷疑風思遙不檢點了,沒想到她真的在外面找了野男人,還趁兒子不在的時候把他藏在家裏,大白天的,就跟他胡天胡地!

“媽媽,”風靜持趕在母親發怒前,搶聲說道,“家裏還有誰?”

風思遙的嘴唇顫了顫,她瞥過眼,面有慍色:“朋友。我請來的,你少管。”

“媽媽!”風靜持上前一步,急了,“你不能!你還有——你的身體,不行!”

“不行”兩字好似火星,瞬間爆炸風思遙的火藥包。她用極尖的聲音厲聲道:“怎麽不行?為什麽不行?你說我不行,我就不行了?我告訴你,我想做什麽就做什麽,你敢管,我一刀殺了你!”

“媽媽!”風靜持跟母親比拼著喊,他的嗓子好像要破裂,“你不能害了別人!你會讓別人也——”

“你說什麽!”風思遙母豹子般沖了上來,似乎想抽風靜持巴掌,但司暇搶先撲到風思遙腳邊就汪汪亂叫,嚇得女人連連後退,生怕被野狗咬出狂犬病。

“你帶了什麽東西回來!滾,賤.貨,滾啊!”風思遙小臉慘白,尖叫著踮起腳尖跳,“啊啊啊啊!快來人啊!把它趕走,快,快來人!”

風靜持趕緊把饅頭袋子扔到一邊,抱住司暇的狗身子就將它往後拖,“饅頭,冷靜點,饅頭,”他安撫道,“她是我媽媽,你乖一點,乖一點……”

司暇被風靜持的手制住了肚子,前進不得,只能用狗鼻子朝風思遙“嗚嚕嗚嚕”的噴氣,以示憤慨。

“賤人,賤人!”風思遙用腳上的拖鞋“啪嗒啪嗒”重踹地板,指著風靜持罵。她的頭發亂了,美貌也扭曲了,“你就是來氣我的,賤人!你怎麽不死在外面,你怎麽不被車撞死!還帶了個賤.貨回來氣我,你個渾蛆!”

她脫下一只拖鞋,抄在手裏,就想怒砸風靜持的腦門——“遙遙!”從裏屋趕出來的男人飛快掐住風思遙的手腕,他個頭瘦高,面有菜色,但仍有男人的力氣,很快便制服了風思遙,奪下了她手裏的拖鞋。

“你、你怎麽……出來了……”奸.夫主動現行,風思遙便也沒了氣勢。她腳步虛浮,往後一挪,就逃也似的沖進了裏屋,“咚”的撞上門,反鎖了。

風靜持抱著司暇站起身,一臉警惕的瞪視男人。“……你好,”男人勉強笑了一下,浮腫的眼皮下,是渾濁的眼白,“我姓林,是你媽媽的……朋友。我和她,是在……是在……”男人咳了一下,好似難以啟齒,“在醫院裏認識的。我和她得了一個病,你知道吧,就是……艾……”

男人又咳了一下,好像喉嚨裏有濃濃的痰。“她和我一樣,我想照顧她。沒別的意思,我就想照顧她,你看,你能不能……理解我們一下……”

氣氛凝重,司暇聽到了那個模模糊糊的“艾”字,忍不住懷疑:難不成是艾滋病?

“你賣了我家的電視,”風靜持突然開口,“你給不了媽媽任何東西,你只能利用她。我掙來的錢,只給媽媽治病,我管不了你。”

“……”男人顯露出要哭的表情,司暇看見,他那被煙熏黃的牙齒有幾顆搖搖欲墜,“藥太貴,太貴了,我沒辦法,是遙遙讓我賣了電視的,我身體好一點就去工地,我能找到事情做,我會養起遙遙,我、我會找到辦法……”

但風靜持只一側身,“你走。”他說。

男人的喉頭幅度巨大的滾動了一下。他慢慢走向風靜持,從褲兜裏掏出一把黃銅色的鑰匙,和一卷邊角破碎的紙幣,遞給風靜持,說:“給遙遙的。”

風靜持只接了鑰匙,沒拿錢。男人悶著頭就走了出去,銹鐵門在風靜持和司暇眼前關上了。

然而,片刻後,一卷東西,從門縫底下被塞了進來,正是那卷破爛汙濁的紙幣。而後“噠噠”跑遠的腳步聲響起,那個男人徹底消失在風思遙的生命裏了。

風靜持將司暇放到地上,用衣袖將黃銅鑰匙擦了個遍,才放進自己的衣兜。他彎腰提起裝饅頭的塑料袋,放到充作餐桌用的塑料小幾上,再朝裏屋的方向叫道:“媽媽,我出去一趟,茶幾上有饅頭。”

裏屋的方向好似傳來一聲砸枕頭的響。風靜持垂了眼睫,放低聲音招呼司暇跟他出門,同時深鞠躬般拾起了塞進門縫的那卷紙幣,一手關門上鎖,一手飛快的數錢,發現全是零錢,加起來勉強五十塊。

“饅頭……只有五十塊,”風靜持將紙幣收好,用紅繩穿起的家門鑰匙依舊藏於上衣下,“五十塊……是媽媽的價值,還是他的價值?”

司暇無法回答。他悶悶的嘟噥了一聲,埋著頭就往前走。他知道風靜持就跟在他身後,可他還是覺得心酸,好似全天下只剩了他一個人——以狗的身體,孤苦伶仃。

他想,如果他早點兒知道風靜持的家庭情況,那位人美心善的青梅竹馬也不必這樣艱辛苦楚了。風靜持的媽媽如果真患了艾滋病,那她的兒子風靜持,到底有沒有……?司暇還記得,他記憶裏的十八歲,風靜持確實告訴過他,他母親生了種“慢性病”,可年少無知的司暇怎能想到,那竟是艾滋病!他還以為……只是風濕痛、關節炎,大不了抑郁癥那樣的“慢性病”呢!

如果風靜持也因他的母親而患上了艾滋,那該怎麽辦?司暇停下了腳步,轉過狗頭,朝風靜持“嗚嗚”叫,他想問:你是不是也得了那種絕癥?

可風靜持還以為,司暇在催促他快些走,便加快了腳步,走在了司暇前頭。“饅頭,我帶你去個地方,把你身上洗幹凈,去去蟲。”他特意側過眼睛,露出清淺的笑容:“別憂心,我不會害你。”

司暇垂下腦袋。一路上,他都怏怏不樂,因為他可算窺透了老天爺的壞心眼:上蒼是為了折磨他,才讓他重生為狗的!他人心狗身,再怎麽汪汪叫,也跟人類講不通,他迫切的想幫助風靜持,想了解他的身體狀況,想讓他趕緊向2011年的司暇求助——可,不行。失去了人類的語言,他在同胞眼裏不過一條又臭又臟的野狗,風靜持雖然收留了他,卻不理解他,他有心改變現狀,扭轉風靜持的淒苦宿命,可無能為力——

“饅頭,就在這裏。”風靜持推開一扇街邊小鋪的玻璃門,朝鋪內喚道:“龐大哥!你在嗎?”

司暇探進一頭,發現風靜持帶他來了一個理發小鋪。只見破瓷磚的地板上盡是一撮又一攤的黑頭發,理發椅椅套裂口,顯出了裏頭的彈簧,染發劑和洗發水的瓶瓶罐罐東倒西歪,有的瓶塞都沒蓋緊,正往外滴顏色詭異的粘稠液體。

“龐——”“來啰來啰!一聽這聲音,就是咱風小哥,對吧!”司暇先聞其聲後見其人,只見那禿頭漢子果然既“龐”且“大”,看上去糙得慌,不像是剪頭發刮胡須的料。

龐大漢邊用一半濕不幹的毛巾擦手,邊大步流星走出擋板後的陰影。“昨個兒不是才來剪過頭嗎?怎麽,帶小姑娘來光顧了?”龐大漢瞇起黃豆眼,脖子一抻,環顧半天,卻只看到一條依偎著風靜持褲腳的臟小狗,不免打趣道:“不帶老婆回來,帶條狗?家都沒成,先找了個守門神?嗨嗨,你眼光忒遠了,風小哥!”

風靜持躬身,用手擋住司暇後退的路,輕輕推他向前,讓龐大漢也能好好看清他。“龐大哥,”風靜持說,“它叫‘饅頭’。能幫它洗個澡,除個蟲嗎?你說過,你以前開過寵物醫院……”

“都多少年前的事了!還不是我家那娘們兒蹦出來的餿主意!”話雖如此,但龐大漢顯然被挑起了興趣。他以貌似專業的眼光打量了司暇片刻,將毛巾豪爽的甩上肩膀,樂道:“成,我試試!正好尋思著賣廢品,找出來幾瓶狗香波。風小哥,我先跟你一說,下手粗了,可別埋怨哥啊!”

風靜持點頭,遞出那一卷破損的紙幣,“龐大哥,這裏有五十塊,夠付饅頭的洗澡錢嗎?”

龐大漢粗壯的胳膊一伸,就撈過那卷紙幣,也不數,就往腰帶裏直接一塞。“正好付你媽拉直的舊賬!”他笑,“白幫你洗狗了,以後多介紹小妞們來染發哈!”

司暇身為半個動物的直覺告訴他,這個澡,會洗去他的半條命。可他在龐大漢的巨掌下掙紮,一旦對上風靜持彎腰俯視的視線,他又小心肝一抽,安靜了。

要知道,為了給他洗澡,風靜持花了五十塊——他媽媽的價值,抑或那個男人的價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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